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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離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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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離別

如今她才知道女兒的小名叫團子,裴璟在信中說全因女兒長得又白又糯,像個糯米團子,讀到這兒,她又是哭又是笑,又怕淚水沾濕了字跡,只用袖口擦拭幹凈了眼淚才繼續往下讀。

裴璟還說女兒能吃,已經給她配了兩個奶娘,這些還不夠,每隔幾日就要做些米糊,還有她最喜歡的雞蛋羹。

他說她可乖可乖了,吃飽就睡,睡醒了就睜著大眼睛,不哭也不鬧,若是哭了,只要他一抱著,她便止了聲。

他很自豪,別家的小孩都沒有團子這樣討人喜歡。

信的末尾,是裴璟對她說的話:我虧欠你良多,紙上寫再多亦是枉然,待我回來,定一一補償。

姜淮再也忍不住,伏案輕哭。

孩子才從自己肚子裏出來幾天就被送走,她來不餵她幾口奶就與她分別,在上京的日日夜夜,只要一想到這個孩子,心口如針紮一般疼,甚至想不顧一切跑去北地抱抱她,再親親她的小臉,聽她喊自己一聲娘。

聽說孩子久不與母親相處,日子多了也就不親了。

她也有做母親的私心,辛辛苦苦懷她十月,怎麽就只與裴璟親了。

聽得她的泣聲,起夜的宮女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門,問了一聲沈娘子。

姜淮趕緊擦幹凈眼淚,說自己沒事。

再看一眼那信紙,她雖不舍,卻還是放在燭火上燎了,原本是想一張一張保留的,可總怕被人知曉,只得把這證據銷毀。

北地形勢的越來越好,北地五州,又收一州,如今長安王手上也只有三州,雖然春耕時戰爭也未平息,可照目前情況來看,到夏至時戰火就能平息了。

而與北地情勢相反的是皇帝的身體,皇帝的眼睛接近兩個月沒有再出現過恢覆的跡象,姜淮能看到那雙原本如鷹眼一般尖銳如今已渾濁不堪,眼眸眼白俱已發黃,皇帝頭疼如裂,不思飲食,每日也只能吃上一碗粥。

在姜淮再來服侍皇帝洗漱時,她突然發現,帝王的左手和左腳已經擡不起來了。

專門負責診治的太醫來看也只能無力搖頭,說這還是因為血塊在腦子裏影響的。

“真的沒有什麽辦法了嗎?”女人訥訥自語。

太醫看了看皇帝,見他閉著眼睛,一臉從容之樣,終道:“醫書上有開顱一法,可只是寥寥幾語簡單掠過,世上也未有先例,此法雖有可如同無法。”

皇帝早就聽太醫說過這法子,今日再聽他一講,不知怎的,竟突然想起了這太醫把自己的頭發剃光,往自己腦袋上挖個洞的場景,不由得撲哧一笑。

“行了,大不了就是一死。總歸都是要死之人,還受那折磨做甚?”

他倒是頗為豁達,只把太醫轟走,又讓姜淮傳旨,請幾位老臣進宮。

趁著臣子們還未進來的空隙,皇帝讓姜淮給自己好好梳洗梳洗,又讓她給自己擺出一副自然地躺在床上的樣子。

“莫要讓他們看出我現在的情況,來的這些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啊!”

一直等著四位老臣跪在齊刷刷跪在地上,一旁站著的顧相恭敬站於禦桌前,提筆書寫聖旨時,姜淮才知道陛下這是在留遺旨了。

屋內只她一個婢女,其餘五位皆是大齊位高權重之人,他們有文官,亦有武官,有前朝先帝留下的老臣,也有當朝要員。

遺旨只說了三點:裴璟為儲君,待他死後儲君即位,不可耽擱;二皇子裴瑜封鎮北王,待北地戰事平定即回西北,永不得回京;長公主裴廣林封號仍存,剔除皇籍,重上楊氏族譜。

這前兩點臣子們還能理解接受,可怎麽又牽扯到長公主了?

眾人不解,皇帝只道這是長公主的請求,等他死了便也允她算了。

姜淮看向君王,他臉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,誰也無法窺探其中痛苦。

他還是決定給他們自由,裴廣林的“憑心而作”成了君王心底最隱秘的渴望,他受權力束縛,受身份束縛,受天下禮教束縛,如今只能把這份渴望寄托到另一個人身上。

顧相親自手寫三道聖旨,待他印上國璽,三道聖旨歸顧相一份,明光大將軍一份,皇帝那裏再留一份。

只待他駕崩之後,將其光明於世了。

臣子離開後,看著姜淮將聖旨收於玉匣之中,皇帝想起了他還為太子之時,也是這樣跪在先帝面前,聽他將皇位傳給自己。

時光匆匆幾十年,那個傳位的人現在成了他。

太醫說他這病會越來越嚴重,失明、偏癱會一個個接踵而來,若是有一天他不能再說話了,那也只是病癥之一罷了。

他要在自己失語前把所有事安排了。

他相信自己的兒子,無論是北邊的戰事,還是朝廷的紛爭,他都會處理得很好。

這個國家不需要他這樣的腐朽老人了,無論是君王還是朝臣,都需要新鮮血液的註入。

待裴璟收回北地,大齊會在他的帶領下走向一個盛世。

清淚從長滿皺紋的臉上流下,皇帝想,今日心事又了一樁,人生亦無多少遺憾了。
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縱他有千萬般打算,來不及老天的重重一擊。

姜淮是第一個看到二皇子裴瑜戰死沙場的消息的。

他本固守英州,可是聽得西北長公主那邊亦是軍情緊急的消息後,只讓顧臨川從岷州轉回,自己帶著幾千親兵往西北而去,未想路上遭遇伏擊,他與赫塔人戰於阮行漠,卻陷入流沙之中,連屍身也不留就被流沙吞沒走了。

副將狼狽逃出,只把他身死的消息傳給了裴璟和上京城。

姜淮癱倒在地,恨不得是自己眼睛花了,可是每看一遍那信,心上就如刀刻一次,那個向來瀟灑自如,來往如風的二皇子真的離開人世了嗎?

不,不,不可能,她不相信,這信定被人篡改了,這是來離散人心的,不能中計。

可是,海東青很快送來了裴璟親筆,裴瑜,真的死了!

裴達山與赫塔人勾結,他們故意送出長公主遇伏的消息,激得裴瑜出走英州,又在阮行灘設下埋伏,逼得裴瑜陷入流沙,被沙海吞沒。

裴家四兄弟,如今只剩下一個裴璟和裴珩了。

慶元宮裏,她跪在地上將裴璟的來信一字一字讀完,那信寫得簡單無比,可是每讀一個字,她都覺得心上掉下一塊肉。

帝王面前是不能哭的,她卻再也忍不住了,讀完信後便是伏在地上啼泣。

那瘦削的肩膀藏不住心中的悲傷,她已覺得自己哽咽得喘不過氣來了。

許久許久,姜淮才聽到皇上說話,那聲真如入土的老人了:“你速去寫信告知清卿,瑜兒戰死的消息不可外傳,只說他身受重傷,現赴西北療傷去。”

即便知道兒子死的消息,他卻還是這樣冷靜,想的依舊是怎麽穩定局面,身經風雨多載,還能有什麽能打倒他?

姜淮抖著手寫下密信放到海東青身上,由它送往北邊。

一回頭,就見帝王倒在榻上,泣不成聲。

他一直用著的佛珠線條被扯斷了,佛珠滾了一地,像極了自己孩子的命運,飄散流離。

得知裴瑜死的消息,姜淮擔心裴珩承受不來,還特意把顧嫣請進宮來。

可沒想到,他只是抱著顧嫣痛哭一陣後,就回了政事堂,一邊擦著眼睛,一邊看著北邊來的折子。

“二哥沒在了,我不能讓五哥也出事。”

裴珩想,或許他在這張桌子上多坐一會兒,或許他再多看幾道折子,哥哥們就多一份平安。

可是,為了這國事,他亦是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。

深夜之時,裴珩再也忍不住,抱著顧嫣哭倒在地上,姜淮亦看不下去,擦著眼淚出去了,只跪坐在地上回想著那個早早離開的男子。

她與裴瑜相交不多,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是她被匪徒綁走,裴璟和他一起來救,那時她不過十一,裴瑜逗弄,誇她俊俏,還說要給他做媳婦。

後來在長春宮,他來看望裴璟,他們也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,再到後來,他把團子帶走,送到裴璟身邊。

原來那日一見,竟就是永別!

裴瑜沒在了,那西北的長公主她又該如何?

他的副將定然已把他死的消息傳給長公主了,她要承受多大的苦痛?還有他的孩子,他永遠失去了父親。

許是做了母親,她越發受不得這種生離死別之苦,想到裴瑜,想到長公主,再想到裴璟和孩子,若是有一日裴璟也這般離開她,她與死又有何異?

死者的痛苦只在閉眼那一刻就已消散,留給生者的只有無盡的哀傷和不為人所聽的悲鳴。

一月後,因為有顧臨川的駐守,英州並沒有被長安王所圖,他的殺死裴瑜奪回英州的計劃失敗。

也就在這一月,裴瑜戰死的消息才公之於眾。

他在軍中威望極高,得知他的死訊,士兵悲憤,恨不得立即提起刀劍斬殺叛軍,兄弟被害,裴璟一心哀傷全留到了戰場,趁著眾人悲憤之際,裴璟兩月之內擊潰長安王主力,拿下北地四州,將他趕去了最偏僻狹小的雲州。

現在看來,剿滅叛軍如今只是月餘之事了。

收回北地是大勢所趨,叛軍再無力量與朝廷對抗,七月,顧臨川受詔回京,領禁軍指揮使一職,護衛皇宮和上京城安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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